暴雨预警 #上

*BG预警。恶女仓子小姐姐宇宙最可爱♪

*丸仓,少量亮仓。狗血大三角。OOC。开心就好。



仓子从学校里出来,外面正在下雨。她面前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她在三站路远的地方租住的公寓,另一条通往学校附近最受欢迎的那家奶茶店。仓子拿不定主意。盖因那天她穿了条新裙子,原本很是爱惜,可捏了捏瘪瘪的钱包,又不由地有些动摇。眼瞅着外面暴雨如注,廊下水幕前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仓子安慰自己:新衣服总是要经历这么一回的。她有点怯,但又感到不应当同这怯意认输,于是眼一闭脚一蹬,梗着脖子硬着头皮就要往暴雨里走。不想一道闪电劈过,雷声轰鸣,仓子感觉头顶一凉,脚步一顿,不由有些发懵,心想难道我一个十七岁美少女因为雨天没带伞就要被雷打死曝尸街头了吗?结果当然没有。千钧一发之际一把伞在她头顶徐徐撑开,在暴雨中凭空隔出了一个安全的空间。仓子抬头一看,心想这伞真是大得出奇;一扭头,又看到一张涨得通红的脸。她莫名觉得有些眼熟,瞄到下巴上那颗显眼的黑痣才灵光一闪:稀罕,没想到英雄救美的这位竟是丸山。


他们的交集至此终于联系上了。仓子想起两天前的事儿。那天她翘了体育课躲在教室里偷懒,碰见班上两个男孩子鬼鬼祟祟地在丸山的位置上晃来晃去。仓子眼尖,老远就瞧见他们把吃过的口香糖黏在了丸山的板凳上。但这事儿不归她管。于是她只冲那两人甜甜地一笑,转头继续睡觉去了。这一睡就到了下课。仓子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的时候,一帮男生正好进门。丸山跟在最后,笑得有点羞涩,还有点拘谨,小心地附和着他们的话题。许是刚醒的缘故,脑回路还没对接上,仓子一看见丸山那张战战兢兢的脸就觉得有点来火。于是她鬼使神差地在丸山经过的时候绊了他一脚,又故作无辜地冲他一笑:哎呀真对不起啊丸山君,没料到你那么大的眼睛,看不住自己的板凳就算了,还看不见女孩子的脚呀。


这话说得丸山莫名其妙,有些生气,还很委屈,回到位置上一看,一切豁然开朗;再看仓子,正冲着瞪圆了眼睛的霸凌二人组甜笑,注意力早不在他这边了,心中顿时有些微妙。要说仓子虽然长得可爱,在学校里却是出了名的恶女,脾气坏嘴巴毒,传说睡过的男人不计其数,目前还被关西黑帮的流氓包养中;别说是霸凌二人组了,就是暴走族的现任领袖也得敬她三分。丸山幸蒙相助,受宠若惊,心里却有点敲小鼓。可惜仓子对他本人和他那点小心思根本没有兴趣。与其讲她是为了救丸山,不如说只是一时兴起,为难了两个畏首畏尾的小人而已。丸山怎么想,对她来讲并不重要,当然也不关心。但如今雨中伞下,前言后文一结合,仓子恍然大悟:敢情丸山这是报恩来的。她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神情。仓子和丸山平素没什么交情可言,这是自然,学校里有幸跟仓子有几分交情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丸山则大不相同,脾气好人有趣,同学也好老师也罢,或多或少都对他有点印象,就是仓子也对他公然在班主任课上表演的一发技记忆深刻。怪就怪在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偏偏做什么都会落单。盖因仓子没朋友,而丸山朋友太多,说要加入哪一边都有点不合适,索性就落了单。当然落单归落单,两个人一点也没有惺惺相惜的感觉;丸山对恶女头子自然是敬而远之,仓子则对组队这事儿嗤之以鼻,觉得丸山这人常常好过了头,习惯了软弱的姿态,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被欺负的角色。她号称来者不拒的规则就头一回在丸山这儿失了灵。因此说来也奇怪,班上就四十多个人,但同学两年以来,他们俩居然一句话都没说过。


不过眼下情况不同。仓子心想,虽说是来报恩的,她这也算是受了一把伞的照顾,不说低眉顺眼多谄媚,怎么着也得摆出个平易近人的姿态来。于是她在丸山鼓起勇气说“我送你回家吧”的时候一扭头,非常平易近人地冲对方露出了个八颗牙的温情笑容。丸山撑伞的手就这么一抖,一大片雨当头一浇,把伞这侧的丸山隆平淋成了条可怜巴巴的落水狗。仓子一个没忍住,当场“哈”地大笑了出来。这一声惊天动地,笑得丸山很是害羞,眼睛都耷拉了下来。伪装亲民的计划就这么彻底泡汤了。


丸山虽然害羞,倒并不沮丧,相反,觉得这样豪爽地笑出来的仓子非常稀奇;仓子也不掩饰,心里或许觉得丸山同她交集无几,且向来点到为止。今天他们因为一场雨躲在了一把伞下,明天还是同窗几载的陌路人,没什么负担可谈,也乐得轻松。于是笑完,她毫不避讳地接受了丸山的好意。两个人肩并肩地在路上走。没什么可说的,索性就不说话,居然也奇迹般的不觉得尴尬。这是丸山未曾经历过的情况,仓子就习惯得多;大概比起丸山谨慎的态度,她与人交往时总肯多用出半颗真心,虽从不求回报,却也有着不卑不亢的风度。一把伞看起来很大,撑起来却刚刚好,堪堪从仓子的左肩罩到丸山的右肩;伞下的两个人各怀心事,一个专心致志地玩手机,一个心猿意马地四下看。丸山不说是头一次送女孩子回家,倒真是头一回和这么一个一贯八竿子打不着的对象撑同一把伞。这会儿,他一转头就能嗅到仓子头发上淡淡的香味,还能清楚地瞧见人家从脖子到耳后的那片裸露的皮肤,柔软、光滑、白皙,长着一层浅浅的绒毛,居然有点——不,是十分可爱。丸山心虚地把头往旁边一扭,心里一时间有点兴奋,又有点难堪。个中滋味复杂得他自己也讲不清。他想这可是仓子,又想原来仓子身上的味道这么好闻,跟他以前遇到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带点冷冰冰的积雪的味道,又有股牛奶的香甜气息。一来二去,仓子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倒是丸山先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搞得脸红了起来。他于是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僵硬地把头低下去以掩盖发红的脸颊。后颈处猝不及防有寒风穿过,冻得他打了一个激灵。


仓子瞅着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奇怪得并不走心。同多数人一样,她也觉得丸山有时就是这么个奇怪的人,会突然在上课中喊出鲑鱼和蝉,也热衷于在下课时给旁人表演从电视上学来的一发技。谁知道这个奇怪的家伙在想什么呢?仓子不知道,现在也不是介意的时候。她把双马尾往肩后一甩,涂着深色甲油的手指专心致志地敲打着手机,时而发出毛骨悚然却不自知的笑声,把丸山吓得不轻。到了楼下她把手机一收,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大活人;再看丸山,不知为何一张狸猫脸涨得通红,眼睛却还死死地盯着地面,好像下一秒就要冲谁土下座似的。仓子觉得他着实好笑,于是又冲他笑,这回还是真心实意的,另外慷慨地露出了一口森然的白牙。丸山明明还红着一张脸,眼神却是看直了,甚至忘记了要躲。仓子笑得更加厉害,前仰后合地,好半晌才缓过气来。到这就可以了,今天麻烦丸山君了。她咳了两声,细声细气地说,随随便便地拨弄了一下马尾,又摆回一副端庄的模样,微笑着轻飘飘地冲丸山挥了挥小手。


十七岁的丸山隆平就这么目送十七岁的仓子小姐踩着轻快的步子上楼,好半晌才憋出细如蚊蚋的一声嗯。他今日雨中救美送仓子回家本是无心之举,说到底只是念在上回的救命之恩,最多还有一丝同情心上,本也打定主意不应同她再有什么交集,如今这个一时冲动却把自己弄到了微妙的境况之中。仓子除了恶女是不是还有魔女的名声在外?丸山说不准,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心脏跳得像刚跑完一千米似的,好像随时都要炸开,心猿意马地往回走的时候还差点撞上了柱子。而他居然还能就这么坚持地走到了公交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涌入公交站的人流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撑伞。丸山从伞下仰起头,天空还没有放晴,几片阴沉的云在头顶重重地悬着。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光污染的天空泛着淡淡的红与橙,像是仓子的指甲油的颜色。仓子现在在做什么呢?丸山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天空。因为想起仓子,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水洼里的琉璃色那样,猝不及防被风吹得摇曳了起来。一辆大货车就在此时突然闯过街口,溅起一片巨大的水花;丸山躲闪不及,两个小时内第二次被淋成了条落水狗,三秒钟以后就猛地打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在书包里找纸巾去擦那根长达三厘米的鼻涕,一边在心里出奇冷静也出奇准确地想这下完了,看来一场感冒是免不了的了。



仓子一进门,就知道锦户来了。


她是很想说“这就是恋爱中的女人的直觉”,但事实是玄关处摆着一双再明显不过的皮鞋:十分柔软的牛皮质地,虽然有些旧了,但品味十足,这是她升上高中那年选给锦户的礼物(“可以给我一件礼物吗?我想挑一双鞋送你”);更何况会在这时候造访的人,除了锦户也不作他想。仓子脱了鞋,蹑手蹑脚地进了客厅。锦户果不其然正躺在沙发上小憩。她没有开灯,就那么跪下身凑到锦户面前,借着窗外透过来的几缕光线打量他的脸。锦户有张俊朗的脸,生气起来凶恶,笑起来时又罕见的温柔。即便是在微暗之中,仓子也能准确地用目光勾勒出这张脸刀刻般的轮廓。但这反而让仓子越发感到自己的怯懦和不妥了。她沉默地注视着那列排得整齐、紧密的睫毛,感到它们仿佛一排漆黑的细针般狠狠地刮过自己的心脏,让隐痛的伤口流出了感染的脓血。她再一次无声地质问自己,也质问睡梦中的锦户:为什么他偏偏要在七年前的冬天走进那个无依无靠的夜晚?为什么在那堆相互推让的冷漠的脸里,偏偏是他,是一个刚刚从黑帮脱身、一无所有的年轻人,义无反顾地领走了那个父母双亡的小女孩?


仓子屏住呼吸,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她的视线定在了锦户那只自沙发边沿垂落的手上。一种强烈的渴望刹那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她:她想要紧紧地握住这只手,仿佛寄生的菌类或一颗随风飘来的黑痣一样附着其上,与之同生共死。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种激烈又浪漫、天真又热忱的想法,是所有少女都有过的那么一两个春梦;但在仓子的角度看来,这既是命运,又是莫大的悲哀。锦户七年前把她从孤身一人的困境中解救出来、对她说“今天开始一起生活吧”的时候,怎么可能料到竟会有这么一天呢?一瞬间,仓子竟有些憎恨当初一无所知的自己。她把视线移回自己的手上,感觉到自己手心里出了汗;她想就是这只手,与她梦想中的那只手,永远隔着一道目不可视、但确实存在着的天堑。


仓子在黑暗里深呼吸了几口气,终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锦户的手。锦户本来睡得就浅,一旦有了动静,很快便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要坐起身,却并未甩掉仓子的手。啊,欢迎回来;奇怪,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嘟囔着,有点害羞,但没有掩饰的意思。仓子也没有放手。她看着锦户笑:我回来的时候小亮就在这儿了,明明可以去卧室里睡的。她这时才不留痕迹地放开了锦户的手,站起身,还是笑眯眯的:小亮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吧。


锦户来的时候,做饭对仓子是件重要的事。盖因锦户挑食得厉害,仓子虽然料理做得好,却要绞尽脑汁在菜式上下功夫,既要保证营养,又要娇纵他的口味。且过去他们同住时,锦户日日都能吃到仓子做的菜;自从一年前为了学业从锦户家里搬了出来,仓子越发觉得,这菜能做一日便是一日。她不敢把离别二字讲出口,但心里已经明白:结局无法逆转。锦户过了而立之年,早该找个女人安定下来,结婚生子工作老死。仓子越是以前所未有的冷静意识到那个能同他共度余生的人绝不可能是自己,就越是比过去的任何一刻都更渴望在锦户心里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更何况随着她的长大,这一天正不得已地一日一日、随着日历和时钟飞速地靠近。有时她甚至能感到那枚尖锐的秒针正戳着她的脊梁骨。可她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这付出真心的机会珍贵得简直叫她畏惧。只有在吃饭这件事上,锦户嘴巴一贯诚实,好吃的时候从不含糊,难吃的时候也不会勉强。由此仓子觉得自己得到的远不止信任。但究竟是什么,她也分不清楚。那毕竟是小亮呀;是带她去过游乐园、吃过冰激凌,还在打雷的雨夜把做噩梦的她抱进怀里的小亮。仓子再一次意识到,从锦户那里,她确实无端受了许多宝贵的温柔。就是这无端造就了她的疑心暗鬼。一切有关锦户的命题,在仓子那里,总要因为审慎而多加一个问号。她躲在那个审慎的问号之后窥视锦户,仿佛他永远是一个无解的谜题。


饭后她拒绝了锦户要刷碗的提议(碗也是刷一天少一天呀),把他赶回客厅看电视。不然去睡觉也行。她说,小亮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吧?不好好休息可不行。锦户就硬是被推出了厨房。仓子在厨房听到客厅里传出搞笑艺人的段子,还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就知道他又开着电视趴在敞开的窗前抽烟了。她甚至想象得出锦户眺望远方的目光。可在这样一个雨夜,他到底想看到什么呢?仓子心里掠过一种遗憾。从十岁到十七岁,唯有这个时间的锦户是她未曾接触过的。为此她甚至也曾模仿过锦户抽烟,站在自己小小的窗前,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可那里没有一盏灯火是属于她的。她想,锦户在找的是哪一盏灯呢?


锦户最后走得很匆忙,大概是临时接到了工作上的电话,因此只在门口随便招呼了一下。仓子闻声胡乱把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就跑了出来,但到底没有赶上。她在玄关站了一会儿,回去把剩下的一只碗细细地洗干净,又把围裙晾起来,这才回到客厅。茶几的一角放着一叠圣德太子。仓子确定之前那里空无一物。她拿起来,但没有数,只是就那么在手中攥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地将那叠钱锁进了自己的抽屉。



丸山这次病得很严重,结束两天连休回去时他把自己裹成了刚从热带回家的北极熊,这免不了要受班上的人嘲笑一番。相熟的同学大笑着说这回マル真的变成丸子了,一边用手指戳他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发烧而红得简直发亮的狸猫脸。丸山半真半假地拖着嗓子哀嚎别说了别说了,咳嗽起来却是货真价实的撕心裂肺。但那天霸凌二人组当真没再来找过他。丸山落单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刚巧碰上他们,当时心里还紧张了一把,但他们只是就那么心照不宣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教室。丸山本以为他们至少会说些什么,嘲讽或者挑衅,比如这个胆小鬼居然还要靠女人之类的话,但是没有;他们什么也没有说。由此丸山想到仓子,扎着双马尾、从他们面前走过时带着恐怖甜笑的仓子。他把腰杆挺直了一点,不留痕迹地朝窗边看去:那里的座位是空的;仓子整个上午都不在。


因为想到仓子,丸山不由地缩了缩脑袋,同时猝不及防地颤栗了一下。仓子在伞下转过头的瞬间,马尾的发梢若有若无地扫过他的脸颊,带过一阵叫人鬼迷心窍的香气;仓子说“今天麻烦丸山君了”,当时习惯地微微掐着嗓子,但眼睛像只野猫那样眯起来,怎么也分不清其中的深浅。所有笼罩在仓子身上的乱七八糟的传闻一瞬间都变成了神秘的代名词。仓子站在飓风的中心,像掠过锋利刀刃的一道闪光,轻盈又自由得不可思议,谁也动不了她分毫。丸山的心脏不禁为那个眼神怦怦直跳。他一心一意地想着仓子那根卷起发梢的手指,垂下头大笑时裸露出的天真又性感的后颈,还有微微抬起眼看人时流露出的几分天然又凶狠的孩子气,不由自主地把因为高烧而发红的脸埋进胳膊里,感觉自己的每一根血管都像是充斥着酒精那样变得轻飘飘的。仓子。他小声地、再一次地念了这个名字。这回的脸红不是因为发烧了。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丸山想,从那天之后,与仓子相关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从未有过的。


体育课前丸山得了去医务室休息的特赦。旁人一边嘻嘻哈哈地打趣说他这是因祸得福了(课上要测丸山不擅长的短跑),一边拜托他说丸山君这么闲下课能不能帮我们买饮料呀。丸山揉着脑袋没有拒绝。他心里此刻有很多念头。有关仓子的那部分就像房间里的大象,膨胀得让人难以忽视更难以启齿,其他的事儿一概可以退一步商量。而丸山的退一步大都没什么底线可言。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更没有意识到最初就是因此仓子才会像复仇女神般降临在他面前、不负责任地施舍给他一份轻如鸿毛的善意。在仓子的内心深处,对于这份善意可能在丸山身上造成的后果,毫不知晓也并无兴趣。世上有缘受过她这丁点恩惠的人说不定有千千万,凭什么非得记得一个丸山?可惜丸山虽然时有灵光一现,偏偏太过诚实,始终想不明白这点。当下他站在落雪的廊前,脑子里想的还是那个短暂又漫长的雨天。天气预报说这是冬天的最后一场雪。春天真的就要来了吗?他想起仓子身上凉冰冰的味道,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走廊尽头有一扇半开的窗户,这是寒气流通的由来。春天时从那里能看到一片灿烂的樱花海。但眼下正是繁盛前最为萧条的时节,光秃秃的树枝上什么都没有。丸山把头从缝隙里探出去,深吸了一口气,冷不防被冬末的寒意刺激得直打喷嚏。他就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手忙脚乱地去关窗户,转头却被人给撞了个结实。丸山被撞得跌倒在地,顾不及涕泗横流的一张脸,下意识先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喂。这一声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把人给喊回来了。他没有看清那张脸,但这条走廊里只有一扇门虚掩着,——难道是躲在医务室偷懒被老师赶走了?丸山力竭地在地板上坐了一会儿,直到终于感觉地板的冰冷实在难以忍受才慢吞吞地爬了起来。他一边想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在床上睡一会儿,一边伸出轻飘飘的手推开那扇藏着秘密的门。医务室里很空,也很冷。丸山想喊老师,但没来得及出声就对上了另一双眼睛;这里原来还有旁人。


在认出那双眼睛的一瞬间,他首先忍不住自问:这不是一场梦吗?然后问的是,她为什么会在这儿?她在这儿干什么?这些问题一齐涌上来,让丸山再次打了个寒颤。在这个寒颤的时间里,他终于迟缓地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倒流回了头顶,让他的心猛地沉入了几千米深的海底。可仓子仍然静静地坐在一片狼藉的床上,让她披散的长发、瘦弱的肩膀、锋利的锁骨和下颚骨线条,以及堪堪扣上的白衬衣和其下若隐若现的雏鸟般的胸脯,全都坦然得近乎残酷地呈现在丸山面前。丸山望着仓子,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她,又好像已经在旁人嘴里见过好多遍。在心底某一处,他仍忍不住置身事外地想:哪怕是在这么一个时刻,她竟然还是比我想象中的更好看。这想法让他跳得像是要犯病的心脏又疼了一下,好像一下回到了那个漫长的雨天,那段撑着伞在街上梦游般地徘徊的时间。傻瓜。丸山颤抖着。但他仍然盯着那双眼睛,忍不住又一次自问:这真的不是一场梦吗?


于是他终于舍得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再睁开,仓子依然坐在那里定定地望着他。她像一幅在观众面前初现真身的名画,每一个细节都真实得简直不真实。一切都清楚了,明白了,从黑暗的坟墓里被挖出来曝尸于天下了。丸山哆嗦了一下,感到自己嘴里再度泛出一阵苦涩,像喉咙里突然长出了一根线,一端绑着舌头,另一端绑着心脏;只要一开口,在他胸腔里鼓动着的那个机器就会带着所有秘密一起爆炸。但仓子仍然泰然自若地看着他,像是对他这份无望的痛苦一无所知。丸山君。她盯着丸山的眼睛喊。这是噩梦成真的一刻。丸山感到世界切切实实地停顿了一秒,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身走到门外的。走廊变得比他先前以为的还要长,地板开始扭曲,他踏过的地方开始崩塌陷落,仿佛世界末日突然降临到了身边。丸山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开始跑起来。他到底是哪儿来的力气在这样长的走廊上跑呢?丸山自己也讲不出来。他只是大口地喘着气,感到每一步都像踩在摇摇欲坠的棉花转头上。一种巨大的空虚由内向外抓住他、以十倍的引力将他扯向地心。所有围绕着仓子的传闻都变成了刀刃,站在飓风中心的却是他自己;刀刃划破的不止是那份可笑的幻想,还有他那份一厢情愿的愚蠢的心情。


傻瓜。丸山想。


他一直跑到门外面,直到被台阶结结实实地绊了一下,才狠狠地摔倒在了雪地里。雪下得很大。外面很冷,比他以为的还要冷一百倍。丸山把脸埋在雪地里,嗅到仓子身上的那种味道,冰冷得简直有点残忍。他想,春天真的就要来了吗。



——要逃走吗?现在。从这里。和我一起。


三天后的下午,仓子站在被夕阳染成血海的教室门前,一如既往地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问他。丸山看到她的长睫毛被光线染成金色,颌骨以下全部埋在阴影里,仿佛那里从未存在过任何甜美的瘀痕。这是今天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次邀请,突如其来、意料之外;但丸山实在拒绝不了。他慢慢地朝她走近了一步,走出教室、走进她身边的那片阴影里,像此生唯一一次踏入沼泽,跌向万劫不复。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



To be continued.


前半段之前发过一遍,不满意,又改了一遍。还是很喜欢这个故事的。希望能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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